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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麦浪四十年

发文日期: 2019-09-16
品一麦而知三秋味,读一史而增家国情,知麦事如懂国事,小小一个麦子,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了新老麦客的喜怒哀乐,印证出了新老麦客的家国情怀。

远处蔚蓝天空下,

涌动着金色的麦浪,

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

……

一遍遍循环听着孙露略带沙哑,如泣如诉的吟唱,开着车在夏日黑梁湾的村道上徜徉,思绪不禁随着《风吹麦浪》这首歌的旋律不断跌宕起伏。四十载风风雨雨随着金色的麦浪,不断地涌向眼前,恍如昨夕、历历在目。风还是四十年前的风、麦还是四十年前的麦,但人已不是四十年前的人了。

四十年前的麦浪

四十年前的麦浪是香喷喷的,因为吃不饱,所以特别香,回想起那时候为了吃饱肚子,带领一群熊孩子偷麦子的情景,禁不住让人哑然失笑,转眼又潸然泪下。

那时候天山北坡苞谷和麦子是主要作物,因为大家都饿怕了,所以填不饱肚子的经济作物是基本不种的。我的家乡黑梁湾村,是玛纳斯县包家店乡位于天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我们村也一样,种的都是能吃饱肚子的粮食作物,从前山的胡家沟、铁木汗沟、井井子沟往下,头渠(第一道干渠)和贰渠(第二道干渠)之间,种的都是麦子。中间花羊皮一样夹的是零星的苞米地、黄豆地,还有一些甜菜地、油葵地。这些高矮错落的庄稼地,尤其是穿插其间的苞米地,简直就是天然的青纱帐,最好的藏身之地,都是我们和生产队的书记、队长、保卫干事斗智斗勇的好战场。

偷麦子是要看时机的,只要上头有检查,小山村就喧闹起来了,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当早上八点钟队里的开工钟敲响以后,田边地头到处就插满了红旗,那真是“风卷红旗如画”的阵势,样子有呢!……队长分配完当天的任务,大人们开始一字排开,在高音喇叭革命歌曲的鼓舞下,热情高昂地开始干农活的时候,我们的行动就开始了。在每个季节,我们行动的目标都不一样,但是我们最钟情的当然还是风吹麦浪的那个醉人季节了。布谷鸟“布——谷、布——谷”深情的召唤声,明确给我们传达了这个季节让我们痴迷的信号,我们几个不想吃苞谷面,怕噎着嗓子的,还有苞谷面都吃不饱的熊孩子,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准备了。大家统统穿上大裤衩,尽管胳膊腿都晒成黑蛋蛋了也不管,顶着大太阳的炙烤,猫着腰躲进了密实的苞米地。

贰渠下面的那片麦子地入了我们这些熊孩子的法眼。那些成片的麦子已经走过了最贪婪的生长期,在新疆那能把人的油晒出来的大太阳紧催慢赶下,加上南山流下来的雪水滋润,黑梁湾村一队的这片麦子早早就开始灌浆了。灌浆的麦子才有个嘬头,等呱哒鸡扑棱棱乱飞的时候,麦浆已经开始变成淀粉,麦粒也慢慢变硬了。蹲下来仔细看,你会发现,麦芒紧紧地守候在麦粒周围,像麻花辫一样萦绕在麦穗四周,下面像红旗一样顶着一支麦秆,威风凛凛。

偷麦子的时候,当然不能抬头了,猫着腰顺着麦埂子溜的时候,偶尔抬头、微风乍起、一排一排整齐的麦穗像列队接受检阅的狼兵雄师,个个器宇不凡。一畦一畦的麦秆齐刷刷地或左或右,整齐划一地摆动,像农村丫头子的小蛮腰,玲珑有致,即便裹个黄军大衣,也能让你揣摩到那千般秀气、万种妖娆。一垄一垄的麦浪随风起伏、碧浪滚滚,宛如置身黄绿相间的海洋,丰收在望。如果说金色的麦子是成熟的少妇,那么刚刚灌完浆,将熟未熟、含苞待放、欲语还羞、黄绿相间的麦子就是少女了,那种慑人于百步之外,勾人于无形之中的魅力,是饥肠辘辘的小屁孩们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偷麦子也要调配好人力,在我的组织下,有把风的、有掐麦头的、有捡柴火的、有偷火柴的、有烧麦子的、有揉麦粒的,当然最后分配的时候还得我分配。因为我分得公平,以前每次偷来的东西,如果交给我分配,即便自己饿着,我也从来不偷吃鸟蛋啦、烤蚂蚱啦、土蛇啦、烧洋芋啦等等,经过多次对战斗(偷窃)的组织和成果的分配,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些熊孩子的孩子王了,大家都听我的。

我们吃饱了烧麦粒,打扫完战场,结束战斗后,依然像往常一样,装模作样去帮大人干活,提提茶笼子,拿拿锄、刨耙等,显得很殷勤的样子。但是百密一疏,正当我们蹦子尜子尥得欢的时候,生产队的刘队长过来了,盯着我们几个小屁孩看,眼睛瞪得牛蛋似的,我们都有点发毛,不知道怎么了。队长说:“杨嘎、黑娃、尕逑,你们几个的嘴巴怎么都是黑乎乎的?”我乳名叫嘎子,队上还有许家嘎子,王家嘎子等好几个叫嘎子的,为了区别开,大家都叫我杨嘎。

我一听老队长的话,吓得脖子一缩,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有鬼到处都是鬼。”莫非我们偷麦子的事情被队长发现了。我扭头一看黑娃、尕逑、根富子几个,一个个都是黑嘴头,这不明摆着是一群偷麦子的小贼吗?黑嘴头、黑爪子就是证据,抵赖也是徒劳的。我想这下完了,玩死不承认的老把戏估计是不成了,千浑万浑怎么能犯这么怂的错呢!

我贼兮兮地瞄了一眼,跟前干活的老妈和其他几个野孩子的妈妈吓得脸都绿了。因为那时候干活是分开的,男人一队,干一些浇水、挖渠、吆马车等重体力活和技术活,女人一队,干一些除草、施肥的轻体力活。所以跟前都是女人孩子。女人么“头发长见识短”,队长黑着脸一问,大家都吓得没主意了,一个一个不吱声了。胆子小的尕逑和“气死毛”躲到他妈背后不敢出来,那气氛紧张得连苞米叶子被风吹的毕毕剥剥的声音都能听见。

马家老二小时候经常气死,太高兴或者太生气的时候就晕厥过去了,必须使劲揪住他后脑勺下面脑窝里面的一撮毛,大声喊他的乳名才能醒过来。有时候想不起来他的乳名了,就一边揪住脑窝毛,一边连声大喊“气死毛”、“气死毛”、“气死毛”……慢慢就醒了。他经常犯,经常叫“气死毛”才能叫醒,所以就把他的乳名给忘了,直接叫他“气死毛”了。他妈妈也懒得纠正,而且看这个办法还挺管用,她也害怕她的儿子真的气死。慢慢习惯了,大家就都叫他“气死毛”了,而他妈妈也叫他“气死毛”,全队就都叫他“气死毛”了。

这时候我就担心,队长这么老到,“气死毛”看来还得气死一次才行。我们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强势的一方目光如电、眼如铜铃,弱势的一方静若寒蝉、不敢吱声,时间像没有风的涝坝水一样,死寂死寂的。

要知道,那时候奉行“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源”,全国上下对粮食的敬畏感是无与伦比的。农民吃大锅饭,出一个工的“工分”才五分钱,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最多也就是三分,妇女一个工日才能挣一点五个工分。要是我们的罪名坐实了,那就意味着所有偷麦子的小贼家长当天的工分全部作废,还要罚三至七天的工分。要是再上纲上线的话,就要召开批斗会批斗,甚至判刑的。那个年代,粮食是最金贵的,谁打了粮食的主意,谁就等于犯了天条。

就在我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助地等待宣判的时候,老队长野哩八叉地骂开了:“杨嘎,我就知道是你个鬼八怂带的头,是不是偷偷到队上办公室玩墨水了?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还癞蛤蟆喝墨水假装文人。你看看、你看看,黑爪子、黑嘴头。是不是肚子里面也是黑黢黢的?”,我吓得一声不吭,老队长又说:“下次再到办公室胡倒腾,让我看到,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子”。说完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了队长在宽大的补丁摞补丁的黄军装衬托下瘦削硬朗的身板,一摆一摆的,明显是吃食不足导致的营养不良。转头一瞥,我看到母亲婆娑着泪眼远远瞅着老队长,其他妇女也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直到队长从这畦地走到那畦地,才开始一声不吭地继续干活。那年头,抓粮食生产就是最大的革命,而吃饱肚子就是最大的天命。

大人们还在紧锣密鼓地干活,而耳边不时传来“黑梁湾黑槽槽,不出哑巴出勺勺”的童谣,而立刻会有另一个童谣随声响起“黑梁湾两头尖,生哈的娃娃做大官”。到底哪个童谣应验呢?

多年过去了,不管到哪个餐厅吃饭,我都喜欢点一道“烧卖”,即可当菜吃,又能当主食,虽然始终没有吃出儿时的那个味道,但是我还是执着地一次一次地点,以至于关系好的朋友只要和我一起吃饭,就先给我点一道“烧卖”。一茬一茬的麦子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一季一季的麦浪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微风年年吹过黑梁湾村的麦浪,在跌宕起伏的峰巅谷底,在那一道道的山沟沟里面,随着麦浪的起伏,也不断地演绎着她跌宕起伏的惬意人生,麦浪啊,我儿时那香甜的麦浪……

三十年前的麦浪

三十年前的麦浪是沉甸甸的,那是喜悦和欢唱。那时,我们的主食苞米面已经退居二线,当麦面成为人们的主食以后,麦子的播种面积就成倍在增加,从黑梁湾一队到十二队,一望无垠的都是麦地了,那规模、那阵势、那场面,现在想想,都让我这个对麦情有独钟的人心旌神摇。

微风鹊起,那成千上万亩的麦浪,像一个个丫头子联袂跳着“麦西来普”,或点头,或摇头,或扭腰,或移步,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冬雪初融时,麦苗第一个从雪地里探头,把整个黑梁湾装扮成绿色黑梁湾,仲夏蛙鸣时,麦浪又把整个黑梁湾装扮成了金色的黑梁湾。我从青春韶华到不惑岁月都始终牵挂着那令人着迷的麦浪,三十年前的麦收情景依然如昨天的故事刻骨铭心,历历在目。那时,收麦就是当时全村最大的农事,麦收季节是累并快乐着的一件令人亢奋的事情。

新疆荒地多,水是生命的源泉,有水就有地、有水就有麦、有麦就有家。玛纳斯河、塔西河两河流域水量大,家家户户分的地都多,大田地里都是种麦子,只要你够勤快,在地边上像摊大饼一样塇地,你家的麦地就越塇越多。加上麦农们积极响应号召、改良品种,科学种田、精工细作、合理施肥,麦子普遍产量翻番,长势喜人。我家的地多劳动力少,只有提前动手才能应对好麦收季的到来。

老爸在麦子将黄未黄的时候,就开始带我们弟兄三个拾掇轧麦子的打麦场了。麦季来临前,打麦场是要重新整饬的,先要把上年堆积的发黑的麦草清理掉,把上面长的苦豆子、苦蒿、毛蜡秆、扯喇塆连根拔掉,用石头磙子,最好是六楞或者八楞带角铁的磙子,套上我们家那头黑草驴(当地土语,草驴即母驴,叫驴即公驴),先把麦场上的表层土一顿乱磙子轧松,麦场表面估计有五公分厚的蹚土的时候,就差不多了,再用锼子开出棋盘一样纵横交错的小沟,用小胳膊粗的一点点小水细流沟灌荫麦场。

小水荫场至少要荫半天,不然荫不透。荫不透就轧不实、轧不实就打不下麦、脱不了麦粒。荫麦场的时候,一般都在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头一天晚上早就把麦场上的沟沟壑壑用锼子锼好了,早上就等放水了,因为早上的水渗透力强,至少可以多渗五公分。在晨曦的映照下,一道道小沟沟、一条条小水链像人体血管一样,主血管、分血管、毛细血管不断铺展开来,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地向下延伸,水顺沟溜、沟接水流、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麦场荫好以后,要等两天,人下去如果不囊脚了就可以撒麦草了,撒上一层半尺厚的麦草,再等两天就可以轧麦场了。

在等待的这两天经常可以收获惊喜,那就是麦草底下“寻宝”了。我记得有一年我用榆树条子编的箩筐“寻宝”,一次就采了一箩筐的土蘑菇,隔上个半天又是半筐子,两三天下来,我家的南墙根子底下就晒满了蘑菇干。老妈最高兴了,七月流火的季节,要肉没肉、要油不够、要鱼没有,做个饭那叫难啊。见不上个荤腥,男人和娃娃们体力活重,出汗多,扛不住怎么办?黑梁湾这种特有的土蘑菇当然是雪中送炭,最好的下饭料了,如果稍微加一点去年冬天宰猪拦哈滴臊蛋子,跟土蘑菇汇一锅,炸上些韭菜,滚个辣皮子,拌拉条子,那可不啻是人间最好的美味,扒拉上几口,那美滋滋的味道,想着想着就让人流哈喇子。

等麦场半干未干还有点潮腾腾滴,但是蘑菇越来越少的时候,就该埐麦场了。埐麦场还得那头黑草驴上,这次要换上没有棱角的圆不咕噜的石头磙子了。埐场是有名堂的,埐的时候只能是一个方向画圈埐,但是不能画同心圆,而且不能在圆心重叠。笨办法是牵着驴辔头,亦步亦趋地和驴一起走,巧办法是人不动,控制驴缰绳的长度,让驴一圈一圈顺着轧下去的麦草老茬子走,新茬子压着老茬子,每次往前让半磙子,一茬一茬往前让,大概一轮下来就是一百多磙子,十轮下来一千多磙子就差不多埐好了。越往后越能体现出埐场人的水平,因为麦草碾轧过的茬子越来越不明显了,那就要靠眼力、手力、心力了。老把式埐出来的麦场弹性足、硬邦邦、不破皮、能打场、能扬场,一直可以用到麦子扬完场、苞米搬进房、黄豆装了仓、葵花盘子喂了羊,秋天还能晒高粱。

7月的黑梁湾是骚动的,因为大片大片的麦田由青转黄,成熟在即。从去年秋天播种下去,整个黑梁湾人就播下了自己满满的希冀和祈望。跨年的物食都是好物食,不经过准格尔严寒的磨砺、不经过依连哈比尔尕雪花的抚慰、不经过铁木汗沟雪水的洗礼,怎么能冻死黑梁湾麦子根底下的害虫和细菌,怎么能秀出黑梁湾麦子婀娜的身姿,怎么能灌装出黑梁湾麦子强壮的腰杆?这时候,整个黑梁湾都弥漫着“邻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成熟的青春气息。

开镰前一天,老妈说有一只老母鸡最近不下蛋了,腿也有点瘸,不知道是让邻居孟家的狗撵了,还是让老鹰叨了,蔫头耷脑的。老爸说,那就宰掉焖饼子吧。柴火灶上洋芋蛋蛋焖鸡肉饼子,是黑梁湾典型的当地土菜,简直把人香咛咁了,给个神仙都不想当。老妈的爱和老爸的默契,让麦季来临前的我们如饕餮鬼转世,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现在想想如果土鸡焖饼子外加洋芋蛋蛋子,再来瓶伊犁小老窖或者尼雅干红就更攒劲了,或者“夺命大乌苏”也行。

开镰前,磨镰刃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干不了,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老爸磨镰刀是一绝,十几把麦镰他不到一个时辰就磨得锃明瓦亮,割麦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老爸天生就有一双巧手,什么都会干,老妈偶尔也会开玩笑对老爸说:“你就日能得很啊!”其实老爸日能的地方多了去了,不仅仅会磨割麦子的镰刀,还会编捡麦穗的榆树条子箩筐、浇麦子的白蜡杆铁锨把子、翻麦子用的木叉、扬麦场用的木锨、推麦子用的推板子、扬麦子时打掠扫用的长把子芨芨草扫帚,没有他不会干的。甚至我们家黑草驴脖子上围的驴臃子、驴腿子上的驴拌绳、驴车子上的夹板子等都是他亲手做的,什么木匠、铁匠、漆匠、篾匠的活,老爸都不在话下,通吃。我从小就是老爸最忠实的粉丝,没有之一。我对老爸崇拜得简直是五体投地。世上没有他不会干的事情,尤其是跟麦子有关的活计,他是手到擒来,变个魔法就是一件干麦活的好家什。我看老妈也是老爸的粉丝,不然老妈为什么一辈子都没有和老爸拌过嘴呢!

老爸磨镰刃的时候,我就在边上看,新疆的镰刀都是弯刀,一般人是不敢随便上手动刀的。那时候内地人来新疆打工的“盲道”(当时对内地民工的称呼)特别多,但是没有几个敢在新疆磨镰刀的,我就见过几个跃跃欲试的人斗胆试刀,结果不是虎口割裂,就是腿杆子划伤。虎口割裂就意味着你这个麦客把这麦季耽搁了,没有个把月是长不好的,错过了麦季,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别人热火朝天抢麦收麦,你只有在旮旯犄角搭个手,干些无关紧要的女人才干的活了。那可是对一个麦客最大的侮辱。所以,好麦客只割麦,不磨镰,会磨镰的上,不会的磨镰的谈镰色变。

老爸先在磨石上撩些水,把镰刃斜放,利刃向内,右手按住镰背,左手捏住镰刀把子,右手前后推送镰背开始“霍!霍!霍”地磨镰刀,老爸是左撇子,怪不得他这么聪明老到,据说左撇子可以开发右脑,看来是真的。就见老爸手里的镰刀一前一后绕圈和磨刀石摩擦,而不是直来直去硬杠。铁镰与磨刀石摩擦的时候,第一遍老爸用的是磨刀石的粗面,发出的是“哧啦——哧啦——哧啦”的闷声,第二遍用的是磨刀石的细面,发出的声音是“滋溜——滋溜——滋溜”的脆声。

这时,院子里面苹果树荫底下,一般都会摆一张小矮桌,十几个麦客围着小桌子,喝着大碗的茯茶,一边欣赏着老爸的镰刀交响曲,一边聊着东家猫西家狗的趣事,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有的人磨镰刀,看起来吭哧吭哧很卖力,结果只是把镰刀磨亮了,“驴粪蛋蛋面面光”割麦时麦子不上手,不往刃口里卷,有时候还会滑秆,顺着麦秆往上滑,搞不好就伤手的虎口;有的人磨刀看着很快,磨起来轻重不一,三下两下就磨好了,但没有磨到“刃”口,割麦割不上几下就抓瞎了,不耐用。磨好的麦镰能割一畦麦,磨不好的半畦麦就撂挑子了,还得重磨,耽误时间。

老爸磨刀不一样,他磨刀的样子看起来轻描淡写、行云流水,似乎不着力,但是刀刀上刃、次次到顶、辗转回旋、腾挪有度。磨完以后,竖起刀刃眯眼侧视,检验刀刃是否锋利、是否卷刃,检验满意以后,还要用中指轻轻弹三下,侧耳细听“嗡、嗡、嗡”三声脆响,和着空气中的震动回鸣,我感觉像《射雕英雄传》里面黄老邪的弹指神功一样。完了老爸又用大拇指在刀刃上斜嚓嚓地刮几下,也不害怕割着手,然后微微一笑,我就知道这把镰刀是大功告成了。

老爸这种心手合一、眼到、手到、心到的神技,只可意会却不能言传了。当一把一把镰刀在老爸手上玩出花来的时候,麦客们的眼光也随着老爸的手不停流转,等大碗茯茶灌足了,所有的镰刀也都开光了,就该进麦地上“战场”了。

“开镰了、开镰了”,麦客们都很有仪式感地大踏步走进麦地,虽衣冠不整,但是个个气宇轩昂,像个大将军一样,风吹麦浪、霍霍有声,镰刀一指,所向披靡,看起来非常有感觉。

我家先黄的是头渠下面那块麦子地,一家人全部上阵,舅舅家的琳姐、萍姐,大姐夫一家,二姐夫一家,三姐、大哥、弟弟,还有二姐夫家的橘子姐、尕兔子姐等都来给我们当麦客了。大家是“狼啃脖子工谝工”,谁家的麦子先黄先割谁家的麦子,相互帮工当麦客,我们叫谝工。新疆人交朋友玩的是“实在”,亲戚更是如此,你家的麦子二十亩是一季,三十亩也是一季,五十亩还是一季,只管麦季,不算亩数。不论吃亏占便宜,就一锤子买卖,直到麦季结束,扬完场、装完仓、卖完粮,才算完成每一家麦客的使命。那时候农民的感情,尤其是亲戚之间的感情淳朴得让人有点不可思议,甚至到了傻得可爱的地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让人有点唏嘘不已,感慨颇多。

老爸是总指挥,指挥割麦的麦客一字排开,一人占一条麦垄。以大姐夫、二姐夫、大哥为主的精壮劳力当然是一人一垅了。其他的女将也不甘示弱,主动要求一人一垅,但是老爸分配的时候还是要照顾的,那就丫头媳妇,所有的女人们两人一垅开镰吧……

老远望过去,贰渠下面的地块也都是割麦的人,一个个家庭组建的一个个方队,像一条条鲨鱼,不断地吞噬着金色的麦浪。前面大姐夫和二姐夫在暗暗较着劲,两人都是“铮皮子瓜”,谁都不服输,况且让人敬畏的岳父岳母,还有几个漂亮的小姨子、妹子都在看,两人都认为自己是庄稼上的好“把式”,怎么能在小姨子和妹子面前落了架,丢人现眼呢?

两人一起弓腰、低头、挪步、揽麦、上镰,大展左右互搏之神功,麦子被一圈圈勾住、一茬茬放倒,他们两人的双手像有魔力一样,驱赶着麦子哗啦啦地向前方移动,又齐刷刷倒在脚下。镰刀割断麦秆的“呼啦——呼啦——呼啦”声,听起来非常悦耳,奏响了劳动者力量与美的合奏曲。一袋烟的工夫,他们就在金灿灿的麦田里向前推进了十几米,给金色的麦浪撕开一个或长或方的裂口。

我只有看的份了,一看两个姐夫干活的那个架势,我是自愧不如了,大哥也还可以,勉强能跟上,我就不行了。看着他们虎背熊腰,快速向麦浪深处挺进的那股子猛劲,我难以望其项背。想偷个懒又偷不成,偶尔探头探脑地眯着眼,看看能不能运气好,捡一窝野鹌鹑蛋了。心里面暗暗嘀咕,黑梁湾人都说:“娃娃没腰,癞瓜子没膘。”他们仨是不是就没有腰吧!我要是那样割麦,要不了多久,腰痛得就站不直了,还是悄悄跟到后面捆麦子吧。

不过我也是有收获的,除了用稻草绳、马莲草绳捆麦子以外,我还学会了用麦子现场做草绳,麦子捆麦子。这也是省钱的营生啊,打麦场的时候还不用解麦绳,省工省力,一举两得,也不错啊。

天热得让人想骂娘,扑面而来的是一阵一阵的热浪。而弯腰捆麦子的时候,脊背就直戳戳地交给了无情的大太阳,我感觉我的每个毛孔都被动地打开了,汗滴从额头上流下来,流到脖子里,流到前胸后背,最讨厌的是流到眼窝子里面,越擦汗越多,越擦越蛰眼,很快衣服就汗淋淋地贴在身上,屁股沟槽子里面也是汗,黏黏的,和短裤粘在一起,难受还说不出来,只有八叉个腿强忍着,当地骂人的土话说“掰着沟子招风”,虽然粗俗,但是还是很形象的,呵呵呵……

把“的确良”衬衣的下摆拽起来呼扇两下也是徒劳,因为风也是热的,所以任由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麦芒钻进衣服里,如百爪挠心,奇痒难忍,和着汗水和垢痂,让人随时都会崩溃,恨不得马上跳到沟渠里,哪怕是个泥巴浑水的臭水沟里面扑腾两下也行,我终于搞清楚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这些成语的真正含义了,那可真是一种折磨。

所有的麦客没有人敢懈怠,即使休息那也是很短暂的,灌两茶缸子茯茶就又开始了,没有人催促,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知道,这么好的天气是老天给黑梁湾麦客最好的礼物。人难受一点是可以克服的,趁着天好赶紧收麦,那才是关键。人难受是小事,庄稼人背头大、能扛住,一顿拉条子吃饱,睡个小晌午,啥都过了。天要是难受那就完蛋了,如果老天发怒,一场暴雨下来,那就不单是减产的问题了,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我就见过孟尕娃家的麦子被一场暴雨打趴下全长成了芽麦,那可真是欲哭无泪啊。现在还有谁家娃娃敢当着大人的面唱那句在黑梁湾流行多年,经久不衰的童谣:“风——风大大滴刮,雨——雨大大滴下,蒸下的馍馍车轱辘大。”那就是皮痒痒了,让老爹听见,上去就是一鞋底。

二十几天的麦收季不是收回来的,是抢回来的。家家户户的男人们甩开膀子和时间赛跑,把攒了一冬天的劲在太阳最红、最圆、最大、最亮的这一旬统统爆发出来了。割麦子、捆麦子完了,就是拉麦子。条件差的用毛驴车、骡子车、马车,甚至牛车拉麦子,条件好的用小四轮拖拉机拉、蹦蹦车拉麦子。最好的当然就是用“二十八”拉麦子了,“二十八”是当时最牛、最快、最大、最拉风的农机具了,谁家有个“二十八”,找媳妇那就不叫个事,丫头子都跟在屁股后面转。“二十八”是洛阳生产的拖拉机,因为有二十八个档位,所以老百姓就亲切地叫作“二十八”,全队就二姐夫家有一个。我怀疑二姐喜欢上二姐夫也跟“二十八”有关系,不然二姐当时是我们队里有名的漂亮丫头,怎么会看上二姐夫黑不溜秋“二非洲”一样的小伙子呢!

各种拉运工具齐上阵,将打成捆带麦秆的麦子拉到麦场上,堆成麦垛。堆麦垛也是有名堂的,不会码麦垛的人码的麦垛如果遇到大雨,雨水就会灌进麦垛,窝在麦垛里面,最终会导致麦秆发霉长毛,麦粒发芽;会码麦垛的人码的麦垛,齐刷刷的,外形像个金字塔,从垛底往上,麦捆一层一层码高、一圈一圈缩小、麦穗一缕一缕向外、麦秆一茬一茬向里压紧压实,最后到金字塔塔尖上的时候用麦捆搞个俄罗斯教堂式的尖顶,用脚踩实,雨水就会顺着金字塔往下流,不用担心麦子发芽长毛了。

当黑梁湾的金色麦浪逐渐褪色,一天天地变成秃子头上长出来的短头发一样星罗棋布的时候,麦子被家家户户的麦客们像蚂蚁搬家一样,一车车地都搬到麦场上了。村头荒滩上、高台子上只要整饬出打麦场的地方,到处都垒砌了一座座麦子“碉堡”,远远望去,就像穿越回了古代,到处是林立着酷似“烽火台”、“佛塔”、“金字塔”的形态各异的麦垛。每个麦垛都巧夺天工、引人遐想、煞是壮观。放羊的时候,站在黑梁湾最高的尖尖山上,往下俯瞰全村或大或小,或高或矮,或胖或瘦,连绵数里,大气磅礴的麦垛,再点缀上丝丝缕缕、晨生暮又起的袅袅婷婷的炊烟,即便是给官不做的放羊娃,也顿觉豪情万丈。那种感觉活脱脱就是周幽王在天山脚下“烽火戏诸侯”的场景,如果拍电影的话,估计都不用剪辑了。

老天如果不使怪,连续给那么几个大晴天的话,就要紧锣密鼓地开始打麦子了。把一层层的麦捆子从麦垛上再挑下来,摊平在麦场上,解草绳、抖麦捆、收边子、上碌碡,条件差的牵来牛、驴、骡子或马,人工打麦场;条件好的手扶拖拉机上场打麦,更好一点的就是小四轮拖拉机打麦了,那叫机械化打麦,那可是黑梁湾最先进的农机具了。老人们喜滋滋地看着各式各样的拖拉机,不断地感慨祖国的伟大,过去我们几辈子人咋就没有见过这些铁疙瘩呢?铁疙瘩“突!突!突”地一响,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他们几千年收麦子的生产方式呢?

那时,有小四轮的家庭是很拽的,老婆在村里走路都是抖擞抖擞的,俗话说:“男人耍的慷板子(俗语:胸膛),女人耍的沟蛋子。”有小四轮拖拉机农户家的女人一旦傲娇起来,走路都风风火火,眼睛抬得高高的,两个屁股蛋子一扭一扭的,别说全村,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脚底下了。

牲口打场的,都是老人上,不管是驴、马还是骡子,都把缰绳拴在牲口辔头上,后面吊个碌碡,我们叫磙子,人牵着缰绳,让牲口围着场转圈。老人们嘴里喊着牲口能听懂的号子:“嘚逑、嘚逑”、“吁、吁”、“驾、驾”等前进、停止、加油的号令,但看驴蹄翻飞、马蹄滚滚、骡子嘘嘘、长鞭啾啾、呵声阵阵,倒也有一番征杀攻伐的凌厉阵势,信心爆棚,气场满满。

拖拉机打场的,当然都是年轻人了。只见头戴时尚条纹鸭舌帽、脚蹬千层底老布鞋、手戴白绒线手套、皮肤晒得油光发亮的小伙子开着小四轮,在麦场上叱咤风云的时候,麦场边上老榆树树荫底下等着翻麦的姑娘们,其实心里早就心旌神摇了。赵家“凤子”心里暗暗怪自己,今天出门的时候早知道就应该戴那条桃红色的头巾,这条花格子的头巾和许家“毛丫”的那条、“萍尕子”的那条一样,到时候“新民子”怎么能把我认下呢?

一个回合下来,牲口打场和拖拉机打场的效率高下立判。那边把驴挣得吭哧吭哧的,老汉哼小调、吼秦腔的调门也越来越低了,但是麦子还没有动静。这边拖拉机打场的,早就开始翻麦场了,树荫底下缓好了的丫头们一股脑地上来,拿着铁叉、木叉排着队顺茬子把麦场上的麦子一圈一圈压茬翻个底朝天,等打二遍的时候还可以小憩一会儿。

树荫底下开拖拉机的小伙子,喝着大碗的茯茶,眯着眼睛就开始瞅了,感觉自己像检阅部队一样,检阅着这几个丫头子,媳妇子一概不看,就看丫头子。谁家丫头的脸盘子嫩、谁家丫头的腰身绵,比着比着,突然坏坏地揶揄一笑,偷偷瞄一瞄,比比谁家丫头的沟蛋子大,据说沟蛋子大的女人能生儿子,呵呵呵……

想入非非的美梦还没有醒过来,麦场已经翻好了,该打二遍场了。“突!突!突!”的拖拉机轰鸣声,喧嚣着整个麦场,小伙子手握拖拉机方向盘潇洒的身影,丫头子们爽朗愉快的笑声,老人们脸上荡起的一袭喜悦的波纹,和着金色的麦粒被均匀挤压出来,毕毕剥剥的细小声音,或引吭高歌如玛河奔腾,或浅唱低吟如蝉咏蛙鸣,高低搭配、动静咸宜、颇为动人,勾勒了一曲金色麦季的丰收圆舞曲。

等麦子全部打下来,麦草打成捆,垛起来准备冬天喂牲口、烧炕洞、点炉子以后,就该扬麦子了。扬麦子是整个麦季所有麦活里面技术含量最高的麦活了,我最佩服的就是老爸扬麦子的水平了。

扬麦子那是要等的,早上天麻麻亮,鸡叫三遍,我还在迷迷瞪瞪的时候,老爸就早早起来了。扬麦场是要先入场“叫风”的,老爸在前面拿着簸箕,以近似虔诚的样子,揽上一些麦子和麦衣子的混合物,很有仪式感地抓一把扬起来撒向空中,查看着风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朝着四个方向抛撒,一边给我讲“叫风”的窍门。我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眼角屎都没有擦干净,脑子里面七荤八素的,哪里记得清楚。说来奇怪,老爸“叫风”真的很灵,不一会儿,铁木汗沟的下山风就吹着口哨袅袅婷婷地飘来了,吹得我后背上一个激灵,把所有的瞌睡都赶走了。

风乍起,贪吃的麻雀纷纷飞回老榆树深处,叽叽喳喳的还不满意,老爸的木锨已经迎风一撒,开始扬场了。但见老爸前腿弓、后腿蹬、腰一拧、手一伸,木锨把子后压,木锨头前挑,饱含希望的麦子,在空中就形成一道半圆形的麦之彩虹,恍如满天布满了星星,麦衣子顺风飘出去,麦粒顶着朝霞如珍珠落玉盘一样落到了我的脚下。我赶紧拿起长长的、细细的、尖尖的“掠扫”开始掠麦子,把落在上面的麦子渣头顺风掠出去,顺势而为、顺风下掠。不到一个时辰,脚底下金黄色的麦粒就渐渐堆成一座小山包了。等到十点半左右,下山风越来越弱的时候,就该吃早饭了。端上一碗黄米干饭,就上些素炒茄子或者素炒刀豆,就是一顿美味了,老妈心痛我们爷俩,偶尔会一人加上一个煮鸡蛋增加点营养。

新疆的西北风偏多,麦季来临的时候,西北风也很眷顾黑梁湾。太阳还有半竿子高的时候,西北风就及时履约,信使般地从火车路那边的涝坝沿上按时刮过来了。晨曦未起时的下山风和晚霞满天时的西北风,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呵护着黑梁湾金色的麦季,直到扬完麦场以后,才批准黑头风和暴雨降临黑梁湾。

风欲动而树先知,太阳西沉,树梢上的乌鸦扑棱棱往下飞的时候,风又来了。来风就是命令,老爸一骨碌坐起来,带着我就来到了麦场上,继续扬起满天的彩虹,落下遍地的金黄。夜色渐浓的时候,北斗初上、喜鹊归巢,初升的弯月洒下一地的银光,扬麦子的麦客才肯拖着疲惫的身子依依不舍地回家吃晚饭,老爸眼角的皱纹里密密匝匝地装满了喜悦,而我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随便扒拉两口饭就一头扎入梦乡,这样的情景至少要持续一个星期以上呢。

十八岁的我也是个“铮皮子瓜”,总以为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割麦子、捆麦子、拉麦子、挑麦子、垛麦子、打麦子、扬麦子、掠麦子、装麦子、屯麦子,到最后收拾麦衣子喂猪、喂鸡、喂羊,一个不落都成了行家里手。但是常走夜路也会遇到鬼,十八岁的青春应该是多情的、浪漫的、冲动的,但我却在老爸的引导下,成了麦客,我第一次出事也是出在麦子上。

记得最后一次垛麦子的时候,麦垛越码越高,封顶以后,我就坐在垛顶上想休息一会儿,因为实在是太累了,有时候累得狠了,站着都能睡着。结果这一休息,斜斜地靠在垛顶的麦捆子上就睡着了。谁也想不到在三十八摄氏度的高温,地表温度六十摄氏度以上的情况下,我居然顶着太阳在麦垛顶上睡着了。但是麦垛底下挑麦捆子的人不知道,大家都累得昏天黑地的,也没有在意,干完麦活,拖着疲惫的身子就回家吃饭去了。

等我身上的水分快被榨干,终于被毒辣的太阳晒醒的时候,人都走光了。我就迷迷瞪瞪地从近十米高的麦垛顶上往下溜,也没有看清楚,麦垛下面斜靠着一个三股铁叉,叉头是向上立着的。我像冬天滑雪一样背靠麦垛下溜的时候,巧不巧就溜到铁叉尖上了。锋利的铁叉一个叉齿直戳戳地就插破了我的“的确良”汗衫,插进我肚子里一小截。剧烈的疼痛让我脊梁骨里一个“寒战”,顿时清醒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就抓住了叉头上其他两股铁叉尖,双手并用,用我的手劲固定住了铁叉,铁叉再没有往里插,铁叉尖顶着我的双手,我的双手顶着我的肚子,鲜血一点一滴顺着肚子往下流。旁边一个人都没有。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麦场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大呼小叫别人也听不到,这可咋办呢?

就这样我头顶着烈日的炙烤,肚子上挑着个铁叉,人很搞笑地悬在半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想我要死了,我的生命之花就定格在这个十八岁的麦场上了。正当我万念俱灰、奄奄一息,鲜血顺着麦秆流了一地,马上就抗不住的时候,三姐救了我的命。三姐上工早,第一个到麦场来了,一见我被铁叉挑在半空,地上一摊鲜血,吓得脸色煞白、连声惊呼。也算三姐聪明,没有一个人先救我,而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返回家中,叫来了其他麦客,大家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我从麦垛上救了下来,老妈的眼泪哗啦啦地流……

也就幸亏我年轻,当麦客练出了膂力,否则要是拿捏不住,三股子铁叉插进去,开肠破肚、掏心挖肺也就是分分钟钟的事情,哪里还能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撑一个多小时。大姐是黑梁湾村的赤脚医生,虽然懂一点粗浅的医术,但是苦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也是白搭。好在麦场边上就有苦豆子,“苦豆子”这种草,止血效果蛮好的,没有药怎么办啊?最后还是用土办法,几个麦客拽了些苦豆子,把新鲜苦豆子的叶子放在手里使劲搓揉,揉成面团一样,苦豆子变得黏黏的、绿绿的、油油的,能够抽出丝,闻到苦腥味的时候,把团好的苦豆子膏紧紧地压在我肚子流血的洞孔上。好在铁叉刺穿的洞孔不大,只有一个,敷上苦豆子膏药后,用旧“华达呢”的裤腿紧紧地绑在腰上,止住血不流了,平躺着就去休息了。

年轻就是好啊,才一个星期我肚子上就结疤了,那么深的洞孔,就用了些苦豆子就好了,也没有发炎,还不到一个月就长好了。现在我的肚子上还有一个黑色的印子,我想这应该是那年的麦季送给我的礼物,想让我一辈子记住麦子吧。所以,所有的农作物中,我最钟情的也就是麦子了。

二十年前的麦浪

二十年前的麦浪是黄澄澄的,那是希冀和渴望。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我就和陈军等四个同学在昌吉蓄电池厂打工,一天一个人十二吨铅板要完成搬运、融化、铸造的活。陈军每天要完成六吨浓硫酸的搬运、灌装、浸入、通电任务。我是负责电池阳极的,陈军是负责电池阴极的。那时候新疆企业管理比较混乱,安全防护设施基本没有,在企业打工受伤是早晚的事情,不受伤才叫奇怪。但是奇怪的是,我们居然在同一天受了伤。

我被一千度的高温铅水烫伤了腿,陈军被浓硫酸烧伤了眼睛。我们被厂医简单包扎以后,用厂里当时最好的伏尔加小轿车,送去乌鲁木齐市空军医院救治。回来后,厂里绝口不提工伤赔偿的事情,还是继续让我们搬运铸造铅板,在行车上吊运硫酸,于是,我们默默地就集体辞职了。

我们四个同学又到昌吉市宏伟制盐厂打工,一天要把八吨青盐粉碎后加碘装成小袋盐,这个工作也不好干,才干了不到一个月,我们又集体辞职了,这也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啊,那就继续集体辞职,集体找工作。

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要交房租、要吃饭、要穿衣、要生活,这些都需要钱,而我们唯一缺的就是钱。都说半大小子是最可怕的,未经人事还要自作主张,懵懂无知还要展示力量,引导好了就是条汉子,引导不好就是破坏者。毛头小子的心理总是在鲜花和泪水,尊严与屈辱之间徘徊。而我们也一样,不名一文还趾高气扬,宁愿累死也从不声张,外面看着都很光鲜,其实穷得就剩理想了。一个同学实在穷极了、穷怕了,无奈之下,专门干起了偷自行车的行当。每天偷一辆自行车,低价到昌吉牛马市场去变卖,日子过得挺滋润。几次拉我入伙,犹豫再三之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冒险的行当。

我们四个一起打工的同学,实在累极了,在蓄电池厂还跟着一个人吸过麻烟。麻烟是本地毒品的一种,不像海洛因那么快,吸久了才会上瘾,幸好我们都及时打住,没有继续吸下去,未坠入深渊。在宿舍抽麻烟的时候,抽着抽着脚底下就开始飘了,像踩在棉花团上,眼前会出现各种幻觉。奇怪的是,他们出现的幻觉是鲜花、美女、钞票,而我却出现的是金灿灿的麦浪,看来麦浪已经深深地嵌入我的灵魂了,我中了麦浪的毒,无法自拔了。

人穷极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尊严和屈辱并列在一起,如果为了活命,那就只有放弃尊严了。班上的胖子溜到我们几个打工的宿舍里来看我们,一看我们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悄悄告诉我,“有一个来钱快的事情你干不干,昌吉州医院可以卖血,一个单采一百多元,一个全采能挣三百多元呢,攒劲地很,采完买两个鸡腿一吃,好好的,啥事没有,够我们吃一两个星期呢,去不去?”为了能在社会上独立,为了不向家人要钱,为了能体面地活着,在他的鼓动下,我们班上早早出来混社会的七八个同学都去卖血了,我们的生活也因此好了那么一阵子。就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一直靠卖血生活吧,我们还得继续找工作……

乌鲁木齐市是新疆最大的城市,找工作应该容易一点吧,抱着憧憬和渴望,我们四个来到了乌鲁木齐市,但是老天好像并没有眷顾我们几个农村出来的学生,涉世未深、一片茫然、举目无亲的几个毛头小伙子仍然是一无所获。

找不到工作的那段日子里,乌鲁木齐五一市场前面的桥洞就是我们的栖身之所。每天一人三个干馕,找个别人用过的矿泉水瓶子洗一洗,到公共厕所装点自来水,就是我们一天的伙食了。晚上在桥洞底下铺几张旧报纸,几个人抵足而眠、和衣而卧,享受着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美好”感觉。半夜经常饿醒,熬一熬就又睡着了,睡梦中,梦见的仍然是偷麦子、烧麦子、吃麦粒的场景。青绿相间的麦穗在文火烧烤下那毕毕剥剥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了,那焦黄的麦粒散发出来的麦香,能穿透皮肤、穿越鼻息、穿过味蕾、直达心扉。那种香是真正的沁人心脾、深入灵魂的香,让人无法抵抗、无法忘却、无法释怀。我常常是在麦香梦中流着口水,迎来边城乌鲁木齐的第一缕晨曦和朝阳的。

终于有一个家政公司接纳了我们,我们的工作任务是每天按照派工单去各个小区,给电话预约的市民擦玻璃、做家政、擦抽油烟机。这个活还不错,每天可以挣个几十元钱,干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到最后,我可以闭上眼睛,熟练地把所有型号的抽油烟机拆卸下来,再闭上眼睛安装上去。但是这种城市生活是我追求的生活吗?我经常在思考,我们的路在何方?我们该何去何从?陈军熬不住走了,重返校园去复习功课,立志要通过学习找到自己想要的人生。他年之后,他成功了,成了跨国上市公司的老总。

就在我还在踟蹰不前,留恋大城市的时候,在乌鲁木齐粮油公司打工的同学张福被电打死的消息,不啻是一声惊雷,敲醒了我仅存的那点城市梦。在新疆汽配厂后面租住的那个平房里,每到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好像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我的脑际萦绕:回家吧,农村娃,你的梦不在城里,你的梦在那金色的麦浪里,你是属于麦浪的,麦浪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麦浪……

城市里没有布谷鸟,但是我心里有,当麦季来临的时候,我心里的布谷鸟一天一天催促着我、折磨着我、鞭策着我,“城市套路深,必须回农村”。当我搭乘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在“咚!咚!咚”的战栗声中,颠簸在黑梁湾村道上的时候,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那一波一波泛起的金色麦浪,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在外面受的所有屈辱、所有苦难、所有无奈,都恨不得对着麦浪倾诉,对着麦浪放声大哭。在外面漂泊的游子,终究要回到母亲的怀抱,黑梁湾啊,我又回来了!我钟情的麦浪啊,我又回来了!

回到家里,我还是照样笑语盈盈,绝口不提外面受的苦、遭的罪,只是告诉家里人,自己想家了、麦季到了、麦子熟了,想回来看看自己喜欢的麦浪。老爸是睿智的,能洞察一切,他若有所思地说:回来就好,撒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外面再好也没有家好!我默默地点点头。

老爸说:“现在国家政策实在是太好了,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才几年工夫,家里拖拉机、播种机、耙地机、粉碎机、脱粒机等等,什么都有了,你回来的正好,刚好赶上今年的麦季。”老爸又说:“麦季来以前,家里最近又买了全村第一台割麦机,正好你来大显身手,你三个姐姐都嫁出去了,你大哥也去供销社工作了,弟弟还在上学,这台割麦机就交给你了。”

二十年前,割麦机是小四轮拖拉机上带的,德国产的大型收麦机器“康拜因”也出现了,我们叫“抗麦英”。但是那些大型机械主要在农八师一四七团、一四八团,农六师新湖农场等周边兵团使用,地方上,尤其是黑梁湾这样的小山村还没有,我家的小型割麦机还是村里的“明星”,也是麦季麦事活动的主力。

一开始大家都嘲笑我这个大学生居然回来收麦,看来在外面混得不行,到后面习惯了就不说了。那时候割麦机割一亩地麦子能挣十块钱,割麦机一天就能割十几亩麦子,拖拉机不耍麻达的话,可以割二十亩以上,那可不得了啊,一天就能挣一二百元,那时候的干部工资一个月才区区一百多元。开着割麦机,数着白花花的票子,我那个得意劲啊,心里美滋滋的就别提了,管他别人笑话什么,大学生回来开拖拉机收麦子怎么了,“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能割麦子就是好机器,能挣钱就是好大学生。

一个精壮麦客一个人一天撑死也就能割一亩地的麦子,我一台割麦机可以顶一二十个精壮劳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家里没有壮劳力的,都要找我排队割麦,科技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国家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我那时也是很拽的。我开着割麦机给其他人家割麦子是童叟无欺了,谁家的麦子熟得好,谁家约得早,就先给谁家割麦。开着机器割麦子虽然很荣光,但是一天从早到晚连轴转也确实累的够呛,每天头一挨枕头就呼呼入睡,做梦都是“咚!咚!咚”、“嚓!嚓!嚓”拖拉机和割麦机的声音,感觉床都在上下颠簸,有时候半夜翻个身,被子也像麦子一样齐刷刷地向一边倒过去。

等大部分人家的麦子割得差不多了,我就开始转行给村里其他人家打麦场了,一个麦季下来,我的小四轮拖拉机磨坏了两茬子皮带,换了两次气门芯和火花塞,也给家庭增加了不少的收入。在广袤无垠的麦田里,我又找回了在大城市里丢掉的尊严和自信。我有时候做梦的时候就想,我该不会是麦子精变成的吧,不然为什么我一见到麦子就格外亲切,一离开麦子,来到大城市就不适应呢,真是奇哉怪也。

收麦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情,天天挨家挨户跑着割麦子、打麦场,把自己家的麦活都耽误了。老爸说,你也得抽时间把自己家的麦场打完吧,不然淋到雨里就麻达了。乘着天晴,我把给别人家谝下的工要回来,叫来了亲戚麦客和村里其他欠我工的麦客,一起打自己家的麦场。天天干打麦场这些营生,当然是轻车熟路了,很快我家的麦子也都收拾利索了。

打完自己家的麦场,垛麦草的时候,又发生了一次危险而且搞笑的事情。连日来夜以继日、马不停蹄的劳顿,几乎快要把我击倒了,每天十五个小时以上的重体力活连轴转,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了。把打完麦场的麦草蹿成堆的时候,我本来想在麦草窝窝里面稍微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毕竟是自己家的麦活,早一点晚一点没有人计较。没想到,刚坐下就睡着了,麦草窝窝有点深,人坐进去不太明显,结果后面的人没有看到,跟着就用铁叉往上堆麦草,把我给埋进去了。干完麦活,吃饭的时候,大家发现我找不见了,大家找了一个下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是找不见。没有办法,其他麦客就都回家了,老爸老妈和几个亲戚麦客还不死心,继续到处找。

都后半夜了,我才在麦草堆里面自己醒来了,这一觉睡了个荤七素八的,感觉把一百年欠的瞌睡都撵走了。幸亏麦草压得不实,中间有空隙,不然非把我捂死在里面不可,那可是忘情昏睡不再醒,一回首是百年身了,好悬啊!我扒拉开麦草,懵懵懂懂探出头来一看,北斗七星高挂在天空,牛郎织女星隔河对望。抖搂抖搂身上的麦草,走在回家的土路上,但见满天星斗、夜色如水、一地银光、蛙声缠绵,感觉真是今夜星光灿烂啊!这时才感觉到肚子好饿。

我大步流星地回到家,推开门一看,只见一家人正愁眉苦脸、一筹莫展地唉声叹气,见我回来了,都是大喜过望,老妈心痛得又是眼泪直流。

十年前的麦浪

十年前的麦地是绿油油的,像一畦一畦的韭菜,混在其他庄稼地里,根本不起眼,已经找不到麦浪的感觉了。

祖国发展的脚步太快了,瞬息万变,快得你都不敢眨眨眼,一眨眼的工夫你就落伍了。玛纳斯的发展更是如此,原来是天山北坡的种粮大县,现在早就转成经济大县了。现在种麦子就算是落伍了,已经不赚钱了,大量的经济作物蚕食了麦子发展的空间。一亩地的麦子赚二百元,一亩地的棉花赚一千元,一亩地的番茄赚两千元,一亩地的葡萄赚三千元以上的时候,谁种麦子谁就是勺子。

十年前,我回黑梁湾的时候,麦子已经是零星散布了,偶尔发现一块麦地,我就像在玛河里捡到一块碧玉一样,上前仔细把玩上一会,看看麦子根扎得深不深,麦叶长得壮不壮,麦穗饱满不饱满,麦芒匀称不匀称,麦畦里面有没有夹杂栤麦,栤麦多了,就会抢占麦子的阳光和水分,导致麦子减产,发现一棵栤麦,我就如临大敌,马上清理掉,绝对不能让它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存活。

麦子虽然越来越少了,但是机械化程度却越来越高了,在乌伊路上、去冬麦地村的路上、去塔西河村、去保林村、去黑梁湾村的路上,一路都能看到一台台现代化的联合收割机往来穿梭。哪里有麦地哪里就有大型收割机,大型收割机已经取代了以往那些各式各样的收割工具。

麦子成熟时,农民只需开着拖拉机、用拖拉机斗子接麦粒就行了,再也不必为累人的麦收犯愁了,最多回来再晾晒一下,在麦场上扬一下麦子,把麦衣子清理掉就行了。原来一个麦季一两个月方能完成的麦活,联合收割机几小时内便将几十甚至上百亩的麦子颗粒归仓,麦秸都打成捆,像母鸡下蛋一样,隔十几米下一个蛋,一溜子都是整齐划一的麦秸捆子组成的“鸡蛋”,如果你家里不养牲口了,不想要麦秸的话,开车师傅调整一下收麦的程序,联合收割机就不下“蛋”了。把麦秸、麦草以及那些地表的栤麦、摆子草、芦苇等杂草统统打碎、像城里的洒水车一样,均匀地撒在后面的麦田里。

十年前,犁麦地的时候,“五十五拖拉机”、东方红70链轨拖拉机都算是落后的了,村上引进了大量的大马力拖拉机,甚至无人驾驶拖拉机,犁地、中耕、耙地、耱地等都不用人了。犁地的时候,五个亮闪闪的犁头插进麦田里面,两米多宽的麦垄,一次就是两垅子。不管是疏松的、还是板结的麦地,遇到冷峻的犁头都是势不可挡,随着大马力拖拉机的“突!突!突”声,泥土翻飞,泥浪翻滚,麦秸啦、杂草啦全都被五铧犁深翻到地底下,做了来年麦田的肥料。

种麦子的人家都在地头树荫底下等,一家一家排队犁地,年轻人都跑光了,种麦子的还是第一代、第二代麦客,零星有几个四十岁左右的麦客,等着犁麦地的过程,也是很惬意的过程。三两成群的老麦客们吧唧着新疆特有的莫合烟。用铁盒盒子装上莫合烟,旧报纸撕成小方块卷上,沾点唾沫星子,随手一卷就是一根烟,用牙齿“咯噔”一下把头头子咬掉,一根天然的莫合烟就做成了,给卷烟都不要。莫合烟抽起来劲道非常大,一般年轻人抽两根就晕头转向、脚底下轻飘飘的了,必须喝两碗浓浓的茯茶才能缓过神来。

当年叱咤风云的老麦客,看着曾经挥汗如雨,情为之所系的麦田,在强大的机器面前,顷刻间麦子颗粒归仓、顷刻间麦秆变成肥料、顷刻间麦地翻成虚土,不得不感慨社会的发展、科技的力量、祖国的伟大、农业科技的进步。农业机械化的飞速发展使农民少受了多少体肤之苦啊,抽着莫合烟,麦客们感觉自己都要失业了。

时光如水、岁月如歌,麦之一季,犹如人之一生,金色麦浪承载了新老三代麦客多少旖旎的梦。作为第三代麦客,我手中放下的是镰刀,拿起的却是钢笔,放弃的是麦事,吸收的却是科学知识,没有了麦客的身份,却换来了祖国建设者的身份。年轻时曾经做过的麦客梦,已经被科技梦、文学梦、幸福梦代替,这一个个梦全部融入了伟大的中国梦,而那时的麦客梦已经成了一帘幽梦。

周末的时候,携妻带子,开着车去乡间踏青或者兜风的时候,我最喜欢循环播放那种孙露用略带沙哑的歌喉温情脉脉,低吟浅唱演绎的《风吹麦浪》。徜徉在黑梁湾的村道上,思绪不禁又飘飘荡荡来到那热火朝天的麦收现场。那激情燃烧的麦客岁月,是没有亲历的人所无法体味的。种麦、收麦、轧麦、扬麦、仓麦都已成为我一桩桩、一件件、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的回忆。品一麦而知三秋味,读一史而增家国情,知麦事如懂国事,小小一个麦子,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了新老麦客的喜怒哀乐,印证出了新老麦客的家国情怀。

回族文学杂志社